□秋末
以前不大清楚,自央视办中秋晚会后,苏轼就会出场,都要吟唱他的“水调歌头”:“明月几时有,把酒问青天……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。”妇孺皆知,童叟皆唱。月亮照到哪里,哪里就有“明月几时有”。年年中秋,年年苏轼。
今年在张家港举办的中秋晚会,好像没听到苏轼,没听到水调歌头,怕是不想落入俗套,翻翻新吧。听到了“海上生明月,天涯共此时”,好,可与苏轼相媲美,而“相情人怨遥夜,竟夕起相思”,就不及“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”了。“暗淡轻黄体性柔,情疏迹远只香留。何须浅碧深红色,自是花中第一流”,李清照的桂花词,与苏轼不是一样的境界了。“今人不见古时月,今月曾经照古人”,与苏轼可碰一碰的只有李白了。央视别的频道,还是又“千里共婵娟”了。
这是一种文学现象吧?只有中国有。节气、节日,诗词歌之咏之吟之唱之。节气、节日有缘。《诗经》里就有吧,绵延二三千年,佳句、绝句数不胜数,随口可以吟出一大堆。吟立春的:一二三四五六七,万木生芽是今日。吟清明的: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卖杏花。吟大暑的:毕竟西湖六月中,风光不与四时同。接天莲叶无穷碧,映日荷花别样红。吟白露的:戍鼓断人行,边秋一雁声。露从今夜白,月是故乡明。吟秋分的:自古逢秋想寂寥,我言秋日胜春潮。晴空一鹤排天上,便引诗情到碧宵。这都是诗人的,皇帝老儿也关心节气,祈求风调雨顺,国泰民安,乾隆写了不少。李世民有吟梅雨诗:和气吹绿野,梅雨洒芳田。新流添旧涧,宿雾足朝烟。雁湿行无次,花沾色更鲜……
可以辨出,节气节日与诗词在相互帮衬,你帮我扬名,我帮你会意,诗人和诗词因节日节气而扬名四海,普及、传播而滥觞;节日节气因诗词而增味扬色深意。苏轼有名,当然不是因一首水调歌头,还有他的赤壁赋等大量诗文,但不可否认,因中秋,“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”,年年吟唱,更有名了,进了街巷阡陌,飞入寻常百姓家了。这一天,这一晚,李白杜甫、白居易李商隐,也暗了不少。而节气节日呢?增气了多味了,形象了。你看,“清明时节雨纷纷,路上行人欲断魂”,清明多么勾人心魄;“接天莲叶无穷碧,映日荷花别样红”,夏至多红火:“晴空一鹤排天上,便引诗情到碧宵”,秋分晴空万里天高毛爽……这些诗词是节气画节日画。还可看到,画家以诗作画,画上题诗,节、画、诗三伞一体,三当响。
年年中秋,年年苏轼,为什么不生厌,无“熟汤气”,这同样是一种可以思考一下的文化现象。所谓经典无期吧,经典生命永远,无时空的阻隔吧。中秋夜,苏州人在盘门赏月,巴黎的华人在香榭里大街酒店举杯邀明月,同吟“千里共婵娟”,因为是同根同脉,同一个月亮,同一种文化,同一个苏轼。
为什么这种文化现象主要出现在唐诗宋词里?因为唐诗宋词是高峰,因为节气节日那时文化人更重视?有关系吧,唯经典才是。若孔子孟子老子世世代代会读下去。唐诗宋词是宝藏、宝库,是不可憾动的高峰。今天有些文化人,讥讽批评不良诗风的读者,说什么还停留唐诗宋词,把新诗与唐诗宋词对立起来,有意无意在贬低唐诗宋词,实在令人恶心。为什么新诗通行了几十年,几无一首能“年年中秋,年年苏轼”?这倒很值得今日诗坛、诗人们想想扪心问问的,还停在唐诗宋词是解释不通的,怕恰恰是没有得唐诗宋词的精气神吧。
今日,还有一种有点关系的文化现象,也值得说两句。节气诗词年年作,报刊年年唱节气歌,发节气文,几成定例。春天来了飘杨柳,夏天来了荷花艳,秋天来了红枫火,冬天来了北方的雪。好不好?既好又不好,好者新闻总要适时,有点适时的时鲜货,不怎么好,春节吃年夜饭吃煞太监弄(苏州美食街),清明踏春上海人来吃煞太监弄,国庆天下游客来吃煞太监弄,一样的红烧肉,一样的油爆虾,两月前的文章两月后再登,熟汤气,厌了。这就出了一个难题,唱节气歌既要适时又要新鲜,不易啊。这就要去问问改革宰相王安石,怎样才能做到“千门万户曈曈日,总把新桃换旧符”,年年翻新,不落窠臼。王安石说:天变不足畏,祖宗不足法,人言不足恤,变法呀,改革呀。
永远苏轼,永远千里共婵娟。